第三章
南初点头。
主持头也不回，“你帮他求，还是帮你自己求？”
林陆骁一手撑着车门，转过身，姑娘就站他背后，白瘦高，漂亮惹眼，阳光打在她身上会发光。
永远都是这样。
七月盛夏，炎热难挡，树梢间蝉声鸣鸣，日光从头顶铺下来，地面被晒得滚烫，随便卷起一阵风，都闷热令人窒息。
南初走进去，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。
……
林陆骁皱着他标志性的川字眉头，眼神颇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，意思——你给我老实点儿。
她压低帽檐，猫着腰过去，对着排头的人说了一句：“麻烦收一下脚。”
晨曦在雾中放芒，南初打扮简单，一件白T搭黑色长裤，一双长腿笔直纤细，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字母鸭舌帽，沿着蜿蜒的山路，往山林深处走去。
他低头笑了下，目光嘲讽地移开视线，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。
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向一个陌生成年男人提出这个要求，但当时，她深知林陆骁身上的安全感，是她贪恋的。
气压渐低，男人的气息缠绕在眼前，突来的亲密，让南初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。
禅房里燃着油灯，光烛轻黄，南初不自觉盯了会儿。
“万事讲求缘。”
来人是两个女孩，一个短发一个长发，长发姑娘面容俏丽，半长的头发捆成一个小小的发髻扎在脑后，穿着嫩黄的连衣裙，日光下，乍一看有些扎眼。
南初认识林陆骁的时候，那年她十六岁。
他穿着深色的消防服，带着头盔，冷硬的面容，看见南初的时候明显一愣，“怎么又是你？”
主持仿佛察觉，依旧闭着眼，淡声：“你每回来找我都有心事。”
南初失落地挂了电话，她清楚的知道，南月如有多不喜欢她。
他收回视线，声音极淡：“没电话。”
那人慌手慌脚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个小明星叫什么名字，“就是刚刚送进来那个烧伤昏迷的那个！”
“一面之缘，有缘便记得。”
“您说。”南初洗耳恭听。
等她醒来时，人已经在医院了。
结果，一转头，就看见姑娘扯着自己的t恤，一脸得意又俏皮：“林队，情侣衫哦。”
谁料，小姑娘英勇就义般地挺了挺胸膛，“敢啊！”
等离开的时候，南初忽然拉住他。
两人来上过一次香，林陆骁自然是不信这些，当时连门都没踏进过，也难为主持还能记住。
队友哄笑，林陆骁却渐渐敛了笑。
主持穿着深色的袈裟，把手盘进袖子里，闭眼道：“有心事？”
电话里南月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受伤了？”
“那你什么时候休假？”南初执着地望着他。
“……还有吗？”
听完禅修，主持留她吃完斋饭，南初下山的时候，已是傍晚。
两人冲主持一施礼，长发姑娘看一眼南初，才问主持：“主持，今日可以求缘法吗？”
南初自我感觉良好。
那阵南月如满世界各地飞，家里就她一个人，不知是哪里的线路老化，引发走火，等她醒过来时，冲天火光，烟雾呛鼻，是林陆骁把她从火堆里救出来。
多年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。
他掸掸烟灰，继续问：“在哪儿认识的？”
林陆骁瞬间明白这又是一个临时退缩的，扯扯嘴角，“不客气。”
主持终于停下脚步，回头深深看她一眼，“执迷不悟。”
主持淡笑：“自然不是。”
行至门口，南初迈出门槛，问：“那林队长呢？”
林陆骁低头看了眼，姑娘手掌雪白纤嫩，掌心纹路清晰，手指细长，像雨后的牙笋尖儿。
巧了。
“佛家忌行男女之事，你想从我这里听什么好听的？”
南初扶额，“就没点好的？”
青禅寺。
一抬头，就看到林陆骁那张俊脸。
“看看能不能植块皮上去，我在忙，有空再打。”
而那年，林陆骁24岁，也是个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半大小伙。
护士长打119的手都是哆嗦的。
林陆骁双手抱胸，靠着车门，眉头拧成的川字显示此刻他颇有点不耐烦，他看了眼南初，从裤袋里摸了盒烟，取了一支，低头吸燃，反问：“你认识林启？”
南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，“没有，就是脚上有块灼伤，医生说可能会留疤。”
紧接着，一辆车开出影视基地，在焦躁的车尾气中扬长而去。
小提琴演奏会在六点，南初赶到的时候刚刚开始，观众席厅灯已关。她望了眼，林启已经脖子夹着小提琴上台了。
南初紧跟出去，恰好遇见迎来的人。
主持瞥了眼，没放心上：“还是因为那些攻击你的人？”
“我来还书。”说罢，南初把手里的经书推过去。
林陆骁靠着车门抽烟，听到这，眯眼看她半刻，把烟从唇边拿下来，弯腰平视她的眼睛，五官骤然放大，剑眉透着英气，深黑的眼，唇角抿成直线，却似笑非笑。
她拿手肘捅捅他。
南初觉得这姑娘眼熟，不由多看两眼，才想起是那晚在医院和图书的女医生。
九盲山顶，佛家道场。
主持阖眼叹息，没再做声。
人没动。
屋子静谧半晌。
那人没动。
早上八点。
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，尽管母亲跟她关系不亲，但南初第一时间还是想听听妈妈的声音。
“俩学医的姑娘，来过很多次了。”
院中央，立着一偌大的黑色香炉鼎，冒着袅袅青烟。
南初那时还没有经纪团队，醒来，她第一时间给南月如打电话。
主持铁了心不给她们求，两人只得愤愤离开。
“帮他。”
南初摇头。
上完香，南初来到般若殿，蒲案上盘坐一人。
“把你电话给我。”南初伸出一只手，摊平。
“佛法，信则有，不信则无，她们不信佛，却来求佛，你说，佛会理么？”
她不算生人吧。
“米兰。”
“您为啥不给她们算？”
南初被人从天台上救下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。
南初四下环顾，目光锁定最后一排。
多年不见，气势更逼人。
护士长发现南初不见了的时候，刚好有人冲进来：“快快快！打119，天台有小姑娘要自杀。”
屋子里檀香味重，熏人，南初垫好蒲团，在她对面盘腿坐下，答曰：“还行。”
两人多半清楚，有些恼怒，短发姑娘撩袖欲跟主持理论一番，被长发女孩拉住，“时辰不时辰的，您是全凭自己心意吧？”
南初点头，“好些了。”
车子在小山腰停下。
男人一动不动，跟个雕塑似的。
还是没理。
汽车启动，摩擦过地面，滚过一阵热浪。
距离拉进。
一人从车上下来，沿着小山腰的百级青石阶拾级而上。
主持双手合十，回礼道：“姻缘时辰已过，您下次再来。”
“林队长，收下脚。”
只见林陆骁抱着臂靠在椅子上，一双长腿轻敞着，眼神松散地打量她。
等两人走远，南初才悄摸问了句：“您认识她们！”
主持又问：“那就是因为林队长？”
“你跑什么？”南初仰着脸，又问了一遍。
林陆骁把手抽回，“还有事？”
林陆骁还弯着腰，双手插在裤兜里。
小姑娘握着电话怯生生地报了平安，生怕说错一句话让妈妈担心。
说不上三句话，就挂了。
九盲山，青禅寺，超然避世，静心如庭。
周六，一辆银灰色保姆车往北浔市郊区以北方向行驶，盘山公路弯弯绕绕，车辙子在尘土中留下印记。
南初在门口取了三支香，沿级而上，来到寺庙后方的小院子，四方小院，小尼姑提着水桶而过，冲她微微施礼。
南初伸手拉住他。
南初又捅。
“不是。”
主持年近六十，面容慈祥望她，“睡眠可还行？”
但是等她站上天台边缘的时候，手脚开始发抖，一动不敢动，就那么傻站了半个小时。
他又吸了口，喉结滚动，目光瞥向一侧，漫不经心道：“行，东西送到了，我走了。”
……
她心突地一跳。
这缘，万事凡如此。
静谧的午后。
第五下。
南初点了香，举着香柱走进殿内，里头静无一人，檀香幽幽，门口摆着三个蒲团，抬头，殿中央，佛祖目光慈悲。
林陆骁回头一看，小姑娘瞪着双大眼，瓮声瓮气：“你们队里有给伤患住的地方吗？或者你带我回家也行，我给你钱。”
护士长吓傻，“谁啊？”
南初皱眉，转头看他。
话落，小尼姑进来上茶。
男人的赤膊坚硬有力，她一握上去仿佛握到了铁块，硬邦邦的，还带着温度。
演奏正式开始。
两人从蒲案上下来，往外走。
“妈，刚刚家里着火了，但我现在没事了……”
两人互视一眼，不肯走，“主持，您每次都这么说！”
他看了她两三秒，才慢悠悠地收回脚。
这回反倒南初惊讶：“您还记得他。”
闻言，主持转头看她半刻，“有。”
“……”
旁边的人视线已回到舞台上，南初侧头打量他，他换上便服，简单的白t和黑裤，整个人干净利落，只是紧绷的下颚线仿佛写着——生人勿近。
“今日有讲禅，一起去听吧，还是那句话，堵不上别人的嘴巴，那就捂住自己的耳朵，攻击你的声音自然会消失，孽障自有报应。”
“一切恩爱会，无常难得久，由爱故生忧，由爱故生怖，若离于爱者，无忧亦无怖。”
“看你气色，近日来应该不错。”主持说。
待她出去，关上门，南初才问：“佛法里有说姻缘吗？”
晚霞万丈，洒遍山野。
林陆骁只觉这丫头片子好笑，没点儿危机意识，故笑着调侃了句：“我带你回家，你敢吗？”
穿过青翠竹林，隐约可以看见棕红色的小飞檐，行至路口，一块红棕色的匾额横挂在门楼上，风吹日晒，破损无边，中间镶嵌着四方大字——
主持又说：“人生有八苦，生，老，病，死，爱别离，怨憎偶，求不得，放不下，四苦皆由爱起。”
……
“麻烦您了。”南初低头。
道观，佛光，皆与人缘。
南初挂上电话的一瞬间是动过自杀的念头。
南初冲她恭敬施礼，蒲案上的人睁眼，朝南初招手，递上蒲团。